▊60年代詩人 ▊蓉子: 我寫詩,但不是女性主義者
〈傘〉
鳥翅初撲
幅幅相連 以蝙蝠弧形的雙翼
連成一個無懈可擊的圓
一把綠色小傘是一頂荷蓋
紅色朝暾 黑色晚雲
各種顏色的傘是載花的樹
而且能夠行走
一柄頂天
頂著艷陽 頂著雨
頂著單純兒歌的透明音符
自在自適的小小世界
一傘在握 開闔自如
闔則為竿為杖 開則為花為亭
亭中藏一個寧靜的我
她是台灣現代詩壇的第一女詩人,這首四小段的〈傘〉從國小到研究所學術殿堂,都是經典教材。
她是羅門的未亡人;也是余光中、張秀亞的未亡文友──人稱蓉子的王蓉芷。
原以為和這樣的文壇大前輩訪談,是很有壓力的事:她的腔調我是否能辨識?是否耳聰目明?尤其,她去年一月歷經喪夫之痛,不知道心情平復了沒?還好,這一切的疑問,在見到蓉子老師後,都煙消霧散,全是庸人自擾。
我們比約定時間提早抵達淡水,沒想到已經高齡九十的蓉子老師,早就由看護陪同,在戶外享受難得的冬陽,進了大廳,「請你們喝杯咖啡,要!你們特地跑過來。」不容我們拒絕,多少透露了她的柔中帶剛的真性情,精準地從精緻的零錢包掏出銅板,加之中氣十足而適中的音量,這是坐在輪椅上的蓉子老師給《潮人物》見面禮,一名優雅長者的待客之道。
年近九十更見從容
「我最近跌倒了兩次:一次往後跌,一次往前跌。」聽蓉子老師平淡地敘述,反而更讓人心疼她的堅強,也因此她進來都以輪椅代步。並非故意要探詢她與先夫的隱私,她卻娓娓道來一個小故事,道盡與羅門結髮六十二載的夫妻之情。
她說,羅門最後臥病在床的歲月,常常睡一睡便從床上摔落,剛開始會請附近的住友協助把他抱回床上,無奈,某一日凌晨三、四點,羅門又從床上摔落地板,「我就自己把他抱回床上。」沒想到,蓉子老師這一抱,讓手臂幾乎骨折,自己並不好的身體狀況,更雪上加霜。
採訪前一日,蓉子老師才因跌倒去醫院進行核磁共振檢查,十四日便收到余老結髮妻范我存傳來藍星詩社代表人物余光中的噩耗。「余光中那時住廈門街,我們住泰順街,很近。」鄰居關係,兩家時常往來作客,加上同為藍星詩社的一員,以文會友,感情自然不在話下。當蓉子老師住在台北市大龍老人住宅,余光中伉儷也曾專程前往探視。
或許是九十歲的高齡使然,蓉子老師無論憶及羅門、余光中或是已其他不在人世的文友,表情哀而不傷,一如她曾寫過的名詩〈一朵青蓮〉,
「有一種低低的迴響也成過往 仰瞻
只有沉寒的星光 照亮天邊
有一朵青蓮 在水之田
在星月之下獨自思吟……」
沒有太多的情緒,那是一種淡淡的、乾淨的氛圍,並不煽情,充滿自制。一言以蔽之:不食人間煙火。
詩壇伉儷作品清新
談到創作,蓉子老師說最新作品〈樹的舞姿〉將見刊《文訊》,也正在研擬著手轉寫自己一生的回憶錄。不過,自己的創作目前都宣告暫停,「海南那邊預計要出版羅門的紀念專書,我正在整理他的一些隨筆,補充內容。」中國大陸對這位來自海南島的台灣詩人相當重視,蓉子老師更是以夫為貴,以處理亡夫的事為要。
提及漫漫長長的創作歷程,尤其在早年以男性為主的文壇以第一女詩人的姿態嶄露頭角,想必曾受到沙文主義的批判,蓉子老師只是淡淡地說:「是有過。」但她不只一次強調:「我不是女性主義者。」作品多充滿大自然意象,相較第一女詩人這樣老派的封號,或許說她是當年現代詩壇的「小清新」再合適不過。
蓉子老師膝下無子女,她說還好有看護二十四小時看顧,讓生活還算便利。日子就在每天早睡早起,三餐定時中度過。她心心念念的還是丈夫的紀念文集,這排在她任何事情之前,二十一世紀了,仍踏著二十世紀傳統婦德的步伐。如果這不叫永恆的愛情,什麼是永恆的愛情?沒有人比她更懂得送行者的孤獨與美麗。
蓉子(1928/05/04~)
生於江蘇揚州。本名王蓉芷,生長在基督教家庭中,又喜愛讀中國古詩。曾被中學同學稱為「冰心第二」,余光中讚賞她為「詩壇上開得最久的菊花」。為藍星詩社詩人,曾主持《藍星詩頁》及《藍星一九六四》編輯工作。在第一屆世界詩人大會與羅門獲「大會傑出文學伉儷獎」並接受菲律賓總統大綬勳章。代表作有《青鳥集》《橫笛與豎琴的晌午》《天堂鳥》等。
羅門(1928/11/20~2017/01/18)
生於海南文昌。本名韓仁存,曾任台灣藍星詩社社長及中國文藝協會詩創作班主任。曾獲藍星詩獎、文復會文化榮譽獎、中華民國教育部「詩教獎」、中國時報推薦詩獎、中山文藝獎。「麥堅利堡」詩獲菲律賓總統金牌。代表作包括:《麥堅利堡》《曙光》《死亡之塔》《我的詩國》。
撰文:王景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