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沒休息的玉兔 ── 跟玉兔鉛筆學校校長 唐鏡川 敬禮!

「玉兔沒有出走,選擇留在台灣,也是有一點小市場啊;就算沒有藍海,還有一片死海嘛,」——玉兔董事長唐鏡川笑著如是說。
玉兔鉛筆是我這一輩人的兒時回憶,彼當時,誰的鉛筆盒裡沒有雄獅、利百代和玉兔的鉛筆呢?但隨著產業外移,傳統產業式微,前二者已將生產基地遷往大陸等處,唯有玉兔還留在台灣,彷彿一張緊緊黏在牆壁上的老照片;即使顏色褪了,卻因為那支有兔子在飛躍的鉛筆可以像魔法般喚回我們的童年,得以在我們的腦海中佔有一席之地。
廿一世紀,世界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在改變,變化之快,今日的新聞轉眼間變成歷史。原以為是該將屬於玉兔的故事本輕輕闔上之際,哪曉得那隻老兔竟然又輕巧翻了個身,躍了出去。
玉兔於一九四八年創立時,原是無限公司。當時無限公司在全台也僅有五間。雖然後來因為種種現實原因轉為有限公司,但以誠信立業的宗旨數十年從未變過。玉兔成立初期有三大商品類,紙類、金屬類和筆類。「不要以為我們只做鉛筆,我們還有做複寫紙、迴紋針、大頭釘和圖釘!」
當時一些文具廠出售的迴紋針一盒是六十五支,玉兔卻放了一百支。唐鏡川說:「我們上海人,做生意最講究誠信嘍。」 玉兔當時還曾成立鉛筆專賣公司,就像煙酒專賣一樣,將大大小小的文具廠買的買,併的併,其實就是壟斷啦,呵呵……」。
全盛時期的玉兔文具擁有五百多名員工,後來剩下二十多位,玉兔怎麼會從當年的文具一哥變成逐漸式微的傳統產業?一來,因為產業外移到大陸或其他處,降低成本才能增加競爭力,但玉兔就是不願離開台灣。二來,日本、歐美的文具和辦公用品雖然昂貴,但注重包裝和行銷,所以賣得嚇嚇叫。三來,網路世代的來臨改變人們書寫的習慣,大家習慣用鍵盤打字,也減少了對文具用品的需求。
問他為何不願離開台灣?他說:「對台灣和那些員工有感情啊,想到要跟他們分開,我也會很傷心噢。」唐鏡川的至情至性可見一斑。
而因為沒有搭上所謂的「時代潮流」,所以玉兔的股東有好幾年沒有分到股利,唐鏡川對那些股東們,內心充滿歉意和無解的矛盾。
他知道複製別人成功的方式很簡單,就是外移加上製作最新潮的東西,但他就是不願做,也做不到。
「當然我還是佩服他們,留下來當然要勇氣,但其實出走更需要勇氣。還有,不環保的東西我也不願做,你看看我手上這支筆,」唐鏡川拿起那支我從小看到大的玉兔原子筆說,「這支筆可以寫兩千兩百米,一支十元,當年一個月可以賣一百多萬支哦,但現在賣不到幾萬支,」他又指指我正在做採訪記錄的筆說:「你手上那支日本來的筆,只能寫五百米左右,一支差不多要四十到五十元對不對?但自從出了這種中性筆後,我們玉兔的原子筆就很難賣了……」
說這些話的唐鏡川一點黯然的表情都沒有,還笑咪咪的,但想到台灣文具產業面對外來競爭者的節節敗退,我卻笑不出來。

唐鏡川把編號F220的原子筆蓋拿來掏耳朵,他說:「絕對不會傷耳朵!」他好幽默!
「當然我也想過要做中性筆,但是這個筆頭,是用不鏽鋼做的,再看看這個橡膠握把,還有可以看到墨水存量的筆身,這放在土裡埋個兩千年都不會爛掉!」「賣得又貴又不環保,我怎麼敢做來賣?」斯文的唐鏡川激動起來。「妳看,妳原先不知道妳手上的筆不環保,但現在知道了,妳也有責任。」唐鏡川補了這句讓我壓力有點大的話。
與其說唐鏡川是個商人或企業家,不如說他是科學家或教授。只要一講到筆的製作,他就樂得停不下來,似乎想把浸淫文具產業數十年的經驗一股腦兒告訴我。他說,即使只是一支十元的筆,在製作時,都要考慮材質的硬度、光面或毛面、鋼珠要不要壓花等,都會影響油墨出來的速度,而油墨的速度快慢和怎麼吐墨在紙上,都是有學問的。
「這一支筆沒有多少錢,可是包含了很多化學和物理的知識在裡面!」看起來簡單的東西,背後都要經過複雜精密的計算。「大家都以為鉛筆有毒,其實根本沒有,鉛筆的芯是用石墨和粘土製成的,先把石墨磨成粉狀再調入粘土,最後再灌到木管裡面。」那為什麼要叫「鉛」筆?「唉,因為我們的老祖宗是用鉛塊寫字嘛,老祖宗幫我們命的名,我們只好一直用嘍。」
玉兔文具在幫產品編號時,也饒富深意,例如編號F220的原子筆,F代表factory,數字220表示這支筆是由二百二十個人經手製造出來的。雖只是一支筆,但也充滿了解謎的樂趣。
誠如唐鏡川所說,守在台灣,除了製造鉛筆外,還可以有小小的和可發揮的天地。宜蘭縣政府和宜蘭觀光工廠協會為了推展觀光,在幾年前找上唐鏡川,剛巧唐鏡川也在那時候苦思轉型之道,於是雙方一拍即合,將玉兔原本的廠區撥出一部分作為觀光工廠,命名為玉兔鉛筆學校,玉兔因此成為宜蘭縣發展觀光工廠的領頭羊。
雖然一開始,唐鏡川還是有疑慮,「當時我其實沒有勇氣弄觀光工廠,其他的不說,光做新招牌就花了好幾百萬。」
但二○○八年玉兔鉛筆學校正式開園後,蜂擁的遊客讓唐鏡川鬆了口氣。從開園到現在,觀光人數成長了68%,暑假每天約有三百五十名遊客會湧入玉兔鉛筆學校參觀和遊玩。其中不少家長小時候就是玉兔文具的愛用者,現在帶著自己的孩子來玉兔鉛筆學校,對小孩來說,是觀賞和體驗新奇的事物;但對家長而言,卻是一場將兒時童心找回來的懷舊之旅。
習慣了這世上不停在變化的各式商品,原本會覺得玉兔的鉛筆和文具看似千年不變,讓人有步履蹣跚之感;但換個角度,變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快,不變的玉兔,反而讓人備覺親切溫馨。驀然回首,玉兔依然是玉兔,這隻高齡六十幾歲的玉兔依然是我們小時候熟悉的樣子,真好。
玉兔鉛筆學校
地點:宜蘭縣五結鄉中興路三段330號
預約專線
學校團體:02-29525877
個別預約:03-9653670-1
撰文|詹樹樹
攝影|朱凱弘
圖片提供|吳國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