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狂派醫生叫做杜元坤
有一種人,越是做不到的事對他們越有吸引力,決心和信念是他們最強大的武器。說得客氣點,這種人叫「怪人」;說得不好聽,那就是「瘋子」……(摘自強.克拉庫爾著《聖母峰之死》)
擁有絕對音感,智商163,三歲就開始學習小提琴,至今習琴不輟。
第一次下場就愛上打橄欖球,雖然跑不快卻敢衝,年近六十仍在場上奔馳。
一天看診300號、一個月得開上百台刀,還拿紅包給家境貧寒的病人。
以上,都是對同一個人的描述,過去會誇讚這個人相當多才多藝;現代流行的說法則是「斜槓人生」;而這位被醫師工作耽誤的音樂家、橄欖球員,就是義大醫院院長杜元坤。
「當年在台南,有錢人家小孩都要學音樂,我從三歲就開始學小提琴,一天至少練習兩小時(一般小孩只練一小時)。」因為前一個採訪耽擱了半小時,杜院長甫見面就拿出事先針對訪綱的筆記,開始一一答題,忙碌如他,一小時後還得再去開會。
杜院長不否認,剛開始學琴是被逼,但為了兩個「愛」,得以堅持下去。天生的音樂天份,讓他念書時候就常去台北世紀交響樂團和台北愛樂管弦樂團當槍手上台;甚至念了北醫一年後,曾跑去報考師大音樂系,只是後來被他父親阻止,威脅若去念了音樂系就調要斷絕金援;最後還在北醫組了校內管弦樂社……雖然我為台灣可能少了一位優秀的小提琴家感到些許難過,但又慶幸因而成就了一位偉大醫生。
「我『愛吃』,如果琴沒練完就不能吃飯;另外是『愛現』,上國小後我發現,原來會拉琴還可以上台表演,當時真的很跩。」杜院長還記得,從小家中的假日「起床號」,就是母親播放自己最熱愛的古典音樂。
家中刻意栽培與母親以音樂薰陶,曾拜師台灣小提琴教母李淑德的他,音樂養分來自李老師的嚴格執著與不容妥協的教學方式;還有另一位住家附近的小提琴老師的自由風格,也帶給他很多啟發。
院長室,夜半經常傳出悠揚琴聲
如今雖然醫院工作忙碌,但夜深人靜時,杜院長還是常常拿出放在院長室的小提琴,拉上一曲。問他最愛的樂曲是什麼,答案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說畢,立刻拿出筆電找了台灣新生代小提琴家曾宇謙演奏的影片版本放給我們聽,在激昂的小提琴聲中,杜元坤專注傾聽如同神諭。那他最愛的小提琴家是誰呢?是琴聲細膩且充滿溫暖音色的以色列裔小提琴大師帕爾曼(Itzhak Perlman)。
他回憶起小學時候,「我做學校功課只花半小時,但每次小提琴比賽前卻要花四、五個小時以上練習;看著同學們下課去打棒球、看布袋戲,我卻只能趕去練琴,這是我最孤獨的時刻。」
相較孤單的學琴背影,奔馳在球場上的場場橄欖球賽事,卻是團隊的較勁;橄欖球畢竟是較危險的運動,義联集團創辦人林義守便曾表示過,擔心集團的王牌醫師在球場上受傷,但也說,杜元坤只要講起最愛的橄欖球,眼神都閃閃發光。
杜元坤認為,這正展現人的多樣性,「打橄欖球要用上所有精力,學習跑步、重量訓練、與衝撞等各種技巧,當然還有團隊合作。」只是衝鋒陷陣之餘,難免受傷,「像我頭上,現在還有一個當初比賽時候被踩到的小凹洞。」「有次比賽,對手竟然咬我的腿,裁判還沒看到,我也不管球,就滿場追著那個人要咬回來……還有一次,北醫在台大球場上拿下中正盃冠軍,我當場脫了上衣在台大球場上跑了十圈!讓台大橄欖球隊教練氣得吹鬍子瞪眼睛。」說畢大笑。
「直到現在,我還會在比賽前自我訓練,拖著用繩子綁的輪胎在醫院對面的大學操場跑步。」他說,「警衛覺得,這個院長像是瘋子一樣,哈哈。」不否認個性狂傲也自信過人,杜元坤說,「除了以前的兩位小提琴老師外,我只對橄欖球隊的教練尊稱『老師』。」但是,說起影響他最深的人,是他身為南部知名律師且是成功企業家的父親,與德蕾莎修女。
父親本是台南山上鄉人,從小生活窮苦,功成名就後仍樂於助人,甚至為窮人打官司;而德蕾莎修女的奉獻精神,「行善若會讓自己受傷,如是更好,那麼就受傷吧⋯⋯」更讓他奉行至今,堅信不移。
醫學,杜元坤一生最重要的信仰
雖然是因為考上醫學院才接觸醫學,但從此成為他一生最重要的信仰。與其說「喜歡」當醫師,他卻說,「人在接受鍛鍊的時候,必須想著目標,才會想要不要去做。我『喜歡』很多事物,音樂、運動、唱歌、小狗……但是對醫學是一種『愛』,就跟我們愛一個人一樣,會願意去付出、執著、堅持、體貼、犧牲、發明、捨得與慈悲。」
因為熱愛醫學:直接住在醫院,窩居院長室旁的小房間;不斷創造發明各種術式,獨創「杜氏刀法」;各地演講、示範手術,足跡踏遍27國;關心離島醫療,每個月親自到澎湖義診……
骨科出身的他,跨足神經外科與整形外科時,不只犯了醫界禁忌,更別說遭到其他醫師的冷言或白眼。如今在神經顯微再生重建手術、脊椎微創手術方面揚名世界,他認為都得歸功於自幼學習小提琴的敏銳手指、還有打橄欖球培養的過人體力。
「我喜歡最困難的樂器、最野蠻的運動、最挑戰性的手術。」杜元坤認為,拉小提琴的音樂學習要過人智力,那麼運動代表個過人勇氣,而當個醫師則需要展現仁心。
願做沒人肯做的事,幫助更多人
「我窮其一生致力的,就是找沒有人要做的事,像是醫治骨髓癌患者;找沒有人會做的,譬如治療癱瘓、臂神經叢、幹細胞療法等;還有找沒有人肯做的,去幫助更多窮人、前進偏鄉。」杜元坤堅定的回答。
但,他也體認目前的醫療現實與自己努力的目標仍有極限,「這領域還有很多人類所不知道的,甚至在我這輩子不一定做得到。」但是,目前每位患者的一點點進步,都能讓他樂在其中,「就像昨天為一個三個月大的baby進行神經重建,如今手已經能動了……」看到患者與家人的一張張笑臉,也印證他之前出版的個人傳記《世上最快樂的工作》書名,看來真的是個快樂的醫師。
行醫濟世外,杜院長回饋母校與各類社會捐款,已達八千萬元,這對一般人而言聽來像是天文數字一般的金額,他卻輕描淡寫,如今他的身分和地位什麼都有了,「我不能站在高處,看到窮人受苦,卻無動於衷。」
帶著父親送給他、陪伴他45年的小提琴,我們一起走到醫院的空中花園拍照,親耳、親身體驗杜院長的琴藝,拉琴時看似表情孤高,琴音中卻蘊含著更深沉、彷彿會被吸進去的飽滿情感,孤單又燦爛。目前杜元坤的獨子正在台大醫學系就讀,兩人雖不常見面,但他神情難掩驕傲的說,兒子說,「他的目標就是要贏過我」。有子如此,夫復何求。
如果,人生有第二機會,可以重新選擇,還想做些什麼?他不假思索,「我還是要當醫師!」
杜元坤小檔案:
台灣顯微及臂神經叢手術先驅,世界手外科學會推舉擔任臂神經叢手術世界領袖, 2018年獲國際人道醫療獎。曾獲台灣醫療典範獎、南台灣特殊醫療奉獻獎、台北醫學大學學術成就傑出校友獎、成功大學傑出校友獎,也曾入榜世界外科博物館(芝加哥)名人榜。甫獲得第29屆台灣醫療奉獻獎。
最欣賞音樂家:帕格尼尼、帕爾曼
最喜歡樂曲:柴可夫斯基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貝多芬奏鳴曲
撰文:陳瑤蓉 攝影:詹樹樹